张庆善谈田青: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清醒而坚定的守护者

     编者按:张庆善与田青曾经携手从事非遗保护工作多年,二人在同舟共济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回忆那时候的非遗保护工作者都怀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干劲儿,“不知道累”。田青更是殚精竭虑,“玩命地干具体工作”。他眼中的田青,仗义、有风骨,置小我于度外;凭着一个文化学者的力量、智慧以及对民间和土地的发自内心的热爱,成就了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进程中一次又一次里程碑式的大事。

原标题: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清醒而坚定的守护者——谈谈我所知道的田青先生

文化艺术出版社王红同志告诉我,明年田青先生就七十岁了,想出一本祝贺的集子,希望我能写一写田青先生。她知道我和田青先生的关系,也知道我一定会写这篇文章的。的确,田青先生是我最敬佩的同事、最好的朋友,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写一写我所知道的田青先生,田青也值得写,有的写。

我和田青先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同事,1979年7月我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工作,田青先生是1981年考上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的研究生,师从杨荫浏先生,是杨荫浏先生的关门弟子。他是1984年毕业后留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工作。说起来我们同事三十多年了,但我们认识并成为好朋友,却是近十几年的事,是非遗把我们俩拴在了一起,也因非遗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说起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不能不提田青先生。记得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祁庆富先生曾对我说,如果写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史,田青是应该进入史册的人物。的确,田青先生对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做出了突出贡献,他是有资格进入史册的。我国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是从2001年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开始的,那一年我们国家申报的是昆曲艺术。但实际上,那个时候我们国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昆曲艺术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还只是少数人参与的事情,多数人对什么叫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为什么去保护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可以说一无所知。说一句开玩笑的话,那个时候谁能把“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个词完整准确地说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国真正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保护有了比较自觉的意识,则是从2003年申报古琴艺术为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开始的,而田青先生正是在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古琴艺术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工作中大显身手,成为申报古琴艺术的功臣。

2003年我国申报古琴艺术为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时,开始由于经验不足等原因,申报文本和申报片不是很理想,特别是申报片不能令人满意,而这10分钟的申报片制作得怎么样,对申报结果至关重要。这个时候距离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递交申报材料的最后期限只有七八天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中国艺术研究院召集相关人员连夜开会,研究怎样修改申报文本,特别是修改申报片。在关键时刻田青先生站了出来,不仅承担起主要负责人的任务,还当场与中央电视台的朋友联系制作申报片的工作间,因为在当时非常紧迫的情况下,只有到中央电视台修改申报片,才最有把握。第二天,田先生就带着几位专家去了中央电视台,我记得还有一位外国专家和田青先生他们一起去的,他是专门负责翻译和配音的。我当时在院里分管“申遗”工作,由于进中央电视台制作间有人数限制,而我又不懂古琴艺术,我只能守在中央电视台的外面,给在里面的专家们送面包、方便面、矿泉水等吃的喝的。田青先生带着这几位专家,进了中央电视台两天多没有出来。据后来田青先生和我说,这两天两夜多的时间里,几位专家几乎没有合过眼,终于比较满意地完成了中文版和英文版申报片的制作。今天我们看到的古琴艺术那10分钟的申报片,就是田青先生和其他几位专家的心血结晶。这件事让我对这位老哥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作为一位著名的专家学者,他不仅有着令人敬佩的学问,更有着令人敬佩的工作精神,这样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执着和痴情,不能不令人敬佩。

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史上,真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则是2006年2月12日,在国家博物馆举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览”,田青就是这次展览的主要策划人。和三年前申报古琴艺术的情况一样,这一次田青先生又是扮演了“救火者”的角色。由于这是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展,无论是从展览规模还是展览内容,都是以往从没有过的,怎么搞,大家都没有经验,心里都没有数,因而筹备工作开始很不顺利。眼看着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开展了,但大展工作还是没有个头绪,这时文化部和中国艺术研究院负责非遗工作的领导当即决定,由田青先生负责展览全面工作。田青先生又一次站了出来,我当时真是为田青先生担心,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么大规模的展览,田青能搞好吗?田青就是田青,他总是能干出令人吃惊的事情来。那些天田青先生几乎就在国家博物馆的展览大厅里过上日子了,累得不行,就和衣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这时也顾不上他那件据说是外国料子做的大衣了。2006年2月12日上午展览开幕式时,田青先生担心观众来的人少,场面不好看,还联系北京武警部队来了不少战士,谁知展览还没有开幕,国博门前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我竟然第一批没能挤进展览场地。这次大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正是这次大展比较全面地向广大观众展示了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广大观众特别是有关领导进行了一次生动而深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教育。正是这一年,中国有了一个新的节日——“文化遗产日”;也就在这一年,“原生态”“非物质”进入了最热门的词语行列。从这次大展开始,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进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发展时期。田青先生对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贡献真是应该载入史册的。

2006年8月25日,中编办批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挂牌,王文章任主任,我任常务副主任,田青任副主任。田青先生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实际上的负责人,我不过是作为院里分管领导挂一个“常务”而已,田青先生才是真正的“常务”。从那以后,我们俩的关系更亲密了,几乎天天都要碰一次工作。

一天,田青先生到我的办公室,聊起来的时候,他说有点感冒,感觉不舒服。第二天田青先生又来我的办公室,我问起田青先生感冒好一些吗?他说还是不舒服。第三天在我的办公室研究工作,田先生随口说了一句:“我怎么看见油腻的恶心呢?”这句话引起我的警惕,我看他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就赶紧对他说:“田先生,你这不像是感冒,不是胆有问题,就是肝有问题,下午赶紧去医院看看吧。”这时已经到中午了,我们俩住一个楼,就一起回家吃午饭,到了楼下,借着太阳光我才看清楚田先生的脸色黄黄的,不是一般的黄,我大吃一惊,就让他下午一定要去医院检查。结果田先生是第二天去的医院,得的是急性肝炎,转氨酶高得惊人,连医生都吃惊地说,一般人转氨酶这样高,很容易出现肝昏迷,有生命危险的,你怎么还能正常工作,还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不到医院来呢?田青真是不幸,得了这样倒霉的病,他是累的。田青又是万幸的,遇到了好医生,几个月就痊愈了。田青如此重病还能坚持工作,又神奇地转危为安,真是奇了。田青就是一个神奇的人。

说起田青,有两个词与他息息相关:“原生态”“非物质”。我曾开玩笑说,田青先生有三个名字:“田青、原生态、非物质”。“田青”是爹妈给起的,而“原生态”“非物质”则是因为他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的地位和作用而自然而然与田青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许多朋友听到我说田青先生有三个名字的玩笑,都纷纷点赞,认为把这三个名字给田青先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无疑是对田青先生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充分肯定。

在那些年,年年都有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和大量的活动,特别是每年的文化遗产日,必定要搞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演出,还要举办学术研讨。但在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有两次重要的非遗展演活动是不能不提的,一次是2007年4月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活动,一次是2009年11月在台湾举办的“守望精神家园——第一届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月”活动。这两次活动田青先生都是总策划和艺术总监,是实际上的第一负责人。

2007年4月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办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无疑是一件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这不仅是第一次把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保护成就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舞台上向全世界生动展示,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史以来第一次邀请一个国家在其总部举办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活动,而在筹备这次活动中,田青与爱丽丝也演绎了一段美妙的故事。

爱丽丝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共关系与文化活动处处长,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我们要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办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活动,必须经过她的批准。原来以为爱丽丝不是很好说话,谈展演的事情不一定很顺利,毕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没有允许给一个国家举办这样的展演活动。2007年1月7日,爱丽丝女士访问中国艺术研究院,不想她与田青先生一见如故,因而我们谈展演的事非常顺利。说不清楚爱丽丝女士为什么对田青先生是那样敬佩,甚至是有点崇拜了。我也搞不清楚田青先生凭什么吸引着爱丽丝女士。中午我和田青先生请爱丽丝女士一行吃饭,爱丽丝眼中只有田青一个人,两个人谈起来没完没了,其实爱丽丝说法语,田青是一句也听不懂。田青说中国话,爱丽丝自然也是什么也听不明白。两个“老外”彼此谁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也不知他俩为什么还聊得那么热烈。在饭桌上,爱丽丝女士一再邀请田青先生尽快去巴黎访问,这时我对爱丽丝女士说:“尊敬的女士,今天是我请客,你怎么光和田青先生说话呢?你怎么只邀请田青先生去巴黎,为什么不邀请我这个请客的主人去巴黎呢?这不合适吧。”爱丽丝听后大笑,说:“也请你去,请你去巴黎写一本巴黎版的《红楼梦》。”她知道我是研究《红楼梦》的,说完大家一起笑起来。正是因为田青先生与爱丽丝这一段莫名其妙的美妙故事,我们去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展演活动非常顺利,爱丽丝对中国非常友好,不仅热情帮助我们,甚至连展览演出的场地费全免了,一大笔钱呢!据说这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办展演活动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照顾。

爱丽丝女士是2007年1月7日访问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田青先生1月14日就去巴黎考察,1月18日又从巴黎回来,可谓来去匆匆,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回来了,真是辛苦了老哥。

这次展演活动于2007年4月16日举行,当天下午举行展览的开幕式,晚上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礼堂演出,在这种场合当然是田青主持,在田青先生导演和主持下,整个演出可谓精彩纷呈。第一个节目泉州南音《枫桥夜泊》,真是雅致,无论手板的效果,还是唱腔的优雅,都令人赞叹不已,南音开了个好头,场上掌声热烈。第二个节目是李怀秀、李怀福姐弟俩的彝族海菜腔《金鸟银鸟飞起来》,姐弟俩的声音震撼了全场,特别是姐姐的嗓音真是又高又长,场上几次响起热烈的鼓掌。第三个节目是侗族大歌《蝉歌》,9个可爱的小女孩,伴随着满身饰物哗啦哗啦的声音走上了场,一下子就抓住了全场观众的眼光。9个孩子个个可爱,最小的只有8岁,最大的也只有15岁,9个孩子天籁般的声音把演出推向了高潮。第四个节目是李祥霆先生的古琴《流水》,他那把琴是唐琴,距今已有1200年的历史了。李先生古朴的做派和典雅的演奏浑为一体,妙不可言。第五个节目是昆曲《牡丹亭·惊梦》,真是太漂亮了,曲调的优美典雅,表演的美轮美奂,无法用言语表达。沈丰英扮演的杜丽娘戏都在身段上,俞玖林扮演的柳梦梅唱腔太好了,扮相又漂亮。第六个节目是马向华的二胡《二泉映月》,马向华在技巧上是没说的,那种如泣如诉的琴声令人感动感叹。第七个节目是泉州的提线木偶《元宵乐》,这是当天晚上演出的第二个高潮,太精彩了,全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人们兴奋的情景令我们这些中国人都激动了。第八个节目是蒙古族长调民歌《初升的太阳》和呼麦,也很好,长调的悠扬和热烈,呼麦的浑厚和神秘,都令人震撼。第九个节目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纳瓦木卡姆》和《刀郎木卡姆》,这是当天演出的第三个高潮,也是最后的高潮,尤其是新疆喀什地区的两个老农民,都是70多岁,最大的年龄已经78岁了,哎呀,跳得太棒了,个子矮的那位老先生是全部演员中最大年纪的人,可是跳起来像年轻人一样,浑身都是艺术,味道浓得很。人们一遍一遍的掌声表达了大家对他们的赞赏和感叹。整场演出成功了,虽然没有什么舞台布置(场地条件不允许),但演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演出结束,全场的情绪也达到了最高潮。田青先生的主持无疑是那天演出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他的精彩主持与精彩的表演融为一体,浑然天成。我们每一个参加工作的人员都非常高兴。教育部章新胜副部长激动地说,看了这场演出,对发达国家来说是个震撼,对发展中的国家来说是个鼓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分管文化的副总干事也说,你们不是要申请成立亚太中心吗,看了这场演出没有人会反对了,都会同意你们的申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共关系与文化活动处处长爱丽丝女士无疑是当天晚上最高兴的人之一,周和平副部长开玩笑说:“爱丽丝女士,你与田青先生的故事我都听说了。”爱丽丝展开双臂,夸张地说:“啊,我们像举办了婚礼一样。”她自豪地说,我和他合作了三个月,演出展览都是非常成功的。此时此刻爱丽丝女士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的真诚、热烈和对中国的友好也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位中国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这位热情地帮助我们的爱丽丝女士。

在这场演出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当田青先生介绍二胡曲《二泉映月》时,他说当年著名的指挥家小泽征尔在北京听到这首二胡曲的时候,激动地说,听这样的音乐要跪下听。那天给田青先生翻译的是在巴黎留学的来自武汉大学的女博士,据中国驻法国大使馆的同志介绍说她的法语特别棒。当她把田青先生的一番话翻译以后,场上的掌声格外热烈。演出结束后,我问她你是怎么翻译的,场上为什么掌声那么热烈呢?她说法国人没有跪下的习惯,就是跪也是单腿跪,所以你如果翻译成跪下去听这首乐曲,他们未必能准确地理解跪下去是什么意思。我翻译的话是: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在北京听到这首乐曲,激动地说,听这样的音乐要怀着对宗教崇拜的虔诚心情去听。这样法国人才会明白这首乐曲真是了不起,当他们怀着这样的虔诚心情去听《二泉映月》,自然就会产生心灵的共鸣。是啊,对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遗产,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更应该以一种崇敬和敬畏之心,来保护、来传承、来弘扬。

2006年国博展览时,田青先生辛苦了3个月,献出了一台里程碑式的全国第一次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展。这一次又是辛苦了3个月,向全世界展示了一台精彩纷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一切无不凝聚着田青先生的心血,特别是所有演出的节目都是他精心挑选确定的。正是这次巴黎之行及成功展演,进一步促成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中心在我国落地。

2009年11月到台湾举办非遗展演,又是一件在海峡两岸文化交流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盛事。“守望精神家园——第一届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月”活动,包括三部分内容:(一)“国风——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场晚会”;(二)“根与魂——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展”;(三)“保护·传承·弘扬——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论坛”。这三项大活动也都是在田青先生主持下策划落实的。那个时候真是不知道累,这么多的事情,谁也没有打退堂鼓。那时分管非遗工作的部领导周和平副部长说,有事交给国家非遗中心,给他们两天时间就够了,这当然是开玩笑的话,但那时搞非遗工作确实有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干劲,尤其是田青先生。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头上顶着光环的大专家、大学者,能这样玩命地干具体工作呢?记得赴台举办“国风——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场晚会”,我和田青先生带队,154人的团队,演员就有140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民间艺人,来自8个民族,其中昆曲、古琴艺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蒙古族长调民歌、呼麦、侗族大歌、朝鲜族农乐舞等都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田青是艺术总监,在他的精心策划下,演出、展览和论坛都非常成功,在台湾引起强烈的共鸣,让台湾民众充分领略了中华文化瑰宝的魅力。记得在台北市中山堂演出结束后,全场起立热烈鼓掌很长时间。一位台湾的摄影家激动地说:“我们中国文化真是了不起。”还有一位朋友说:“看了这样的演出,总想流泪,因为这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这次展演活动,历时一个多月,田青带着团队从台北市走到台中市、台中县,这是海峡两岸恢复往来二十多年来,规模最大、内容最为丰富、意义最为不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盛会。

田青先生不仅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坚定实践者,更是一位头脑清醒而具有理论思维的保护者,他在非遗保护的理念上也卓有贡献。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一开始,最为急迫的问题是“认识”。为了更好地做宣传,提高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认识,我们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归纳为三句话:保护什么?为什么保护?怎样保护?其中特别重要的是要让各级领导知道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及诸多认识问题。早在2006年,田青先生就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一些重要问题作了深刻阐述,比如“精华与糟粕”“先进与落后”“迷信与文化”等。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一开始,“精华与糟粕”的二元论就对人们产生着重要的影响,甚至有人认为有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糟粕,你们为什么还要去保护它呢?田青先生一直大声疾呼,要打破这种错误的认识,他说:“仅仅用‘精华与糟粕’二元论来审视我们有着几千年历史和56个民族的无比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是远远不够的,在所谓的‘精华’与‘糟粕’之间,还存在着大量‘精华’与‘糟粕’共存共生的文化,存在着大量在一个文化体系里被视为‘糟粕’而在另一个文化体系里被认为是‘精华’的文化。更重要的是,人类的认识总是在不断进步、更新的,人们的审美标准也在不断变化。就像我们过去的一些价值判断在今天被认为是错误的一样,我们今天的价值判断也不能保证不在明天被后人纠正。”而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实践证明田青先生的论断是正确的,如果不突破“精华与糟粕”二元论的禁锢,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就无法进行下去。

坦率地说,在推动非遗保护工作中,搞清楚“保护什么”“为什么保护”,还不是最难的事,真正难的是搞清楚“怎样保护”的问题。田青先生早就关注这个问题,而且比一般的人都看得远、考虑得深。田青先生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清醒”,突出地表现在他一直反对在非遗保护中提“发展”这个词。开始我还有些不理解,因为我们毕竟是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不发展怎么生存?但后来我理解了田青先生的理念和良苦用心,准确地说理解了他的担忧。他说:“遗产是不能发展的。这两年的时间里,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理论问题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始终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始终不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么我们所有的保护工作将永远也赶不上破坏的工作,我们所有的保护工作最后注定是一个失败的结果。”“不要什么东西都发展。因为你一发展就要改变,而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问题是我们现在缺乏一种理论的勇气,我们不敢说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不能发展的。”“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领域里,保护是唯一的,我们没有发展的任务。”

他清醒地认识到,当前“传承保护”比“创新”更重要,他说:“昆曲已经600年了,只有当你真正了解昆曲的魅力时,你会发现,曾经被自己鄙夷的、认为落后的东西,其实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的文化不能是一个丢了根的文化,不能以中断我们的文化传统为代价。”“非遗保护工作更应该关心的是那些因为没有商业价值而被忽略和遗忘的项目。”“传统文化不能‘转基因’。”多少有些刺耳的语言,无不表现出田青的清醒和忧虑,田先生的清醒和忧虑是非常值得人们重视的,这些理念对指导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田青先生几乎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每年参加“两会”,都有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提案,他提出“学校要把‘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列为课程”,提出“尽快解决边远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生计问题”,提出“遏制地方旅游破坏人文生态”......他总是在关注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探索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正确途径。最近几年他考虑最多的是“非遗保护与扶贫”,他说:“我去年三次去黔西南(贵州省黔西南布依苗族自治州),黔西南是扶贫任务最重的地方之一,有23万异地搬迁的少数民族......怎样才能够让他们顺利心甘情愿地搬下来之后能够安身立命......就是在他们搬下山的过程中要把他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一起搬下来。”他每年都往黔西南跑几趟,他牵挂着这些走出大山的人们的命运。正如他所说:“一个人如果坚持自己的‘初心’,并且始终有一种为这个民族、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的愿望,一旦机会来临,你会把握它,会不辜负它。......我觉得真正的艺术家,一定对民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那是一切文化艺术的母亲,那是土地。”

田青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清醒而坚定的守护者,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他的初心,也是他的使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近几年我国文化界影响较大的事件。我能够亲自参与其中,并和怀有同样信念、同样理想的战友们共同奋斗,把一个理念与理想一步步变成行动与现实,我深以为幸。我知道,假如没有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业,我的生命将是另一个样子,起码,要比现在苍白许多。”

这就是田青先生,一个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的田青。明年田青先生就70岁了,古人说:“人到七十古来稀”,这是古人说的古人事,如今不是“人到七十古来稀”,而是“人到八十不稀奇”。衷心祝愿田青先生健康愉快幸福,祝我这位充满睿智和学问的老哥,永葆青春!